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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澈,眼中分明沒有玩笑的意思,滿滿的詢問,在等他的答案。

他發懵,她繼續寫說:“就連下毒害臣妾,也是因為想服侍陛下。夏氏答應事成之後引薦她,才讓她動了這心思。”

哭笑不得,與席蘭薇當時一樣,霍祁只覺得這人荒謬又可憐,但如何處置她……

二人一樣的想法:且看是荒謬多些還是可憐多些。

夕陽西斜,席蘭薇與秋白清和一起,進了漪容苑後的一處廂房中。

房內陳設簡單,一榻一案一櫃,再無其他。門口有宦官守著,見席蘭薇前來,躬身施禮、打開門上銅鎖,待得她進去,又安靜地重新闔上房門。

秋白將手中的檀木盤子放在案上,盤中只有清酒一盞。該是上好的美酒,酒香四溢,讓人一嗅便有些醉。

“鴆酒,喝了吧。”仍是席蘭薇動著口型,清和替她道出了話語。

思雲坐在榻上,望著酒盞怔了一怔,似乎並沒有太多恐懼,平靜問說:“不用……供狀了麽?”

“不用了。”席蘭薇神色清淡,睇了眼那酒盞,“喏,快喝了。你的屍身我會差人給你送回家去,你的家人我也會替你照顧好。”

思雲瞧一瞧那酒盞,未動。輕輕地緩出一口氣,看向席蘭薇:“婉華娘子,你怕麽?”

席蘭薇一愕。

“你從前做過的事,你怕麽?”思雲笑吟吟地看著她,那分邪意讓席蘭薇心中一沈:就算是棄卒保車,也果然還有後手。

思雲下了榻,站起來,一步步走到案邊,執起那酒盞看了一看,一聲輕笑:“信麽,我今日死在這裏,明兒個一早,陛下就會知道……衛氏是你逼死的、杜氏也是你害死的,哦……還有她腹中的孩子。”

席蘭薇微微吸氣,無甚恐懼地笑看著她:“不是我。”

“但你說得清楚麽?”思雲踱步向她,被清和一擋只得停下。她在離她三兩步遠的地方笑意殷殷,手中酒盞輕晃,好像那只是一杯普通的美酒。

“你猜猜夏才人為什麽會用我?”思雲把酒盞湊到面前嗅了一嗅,又放下一些,輕輕道,“因為我當真恨你啊……我努力了那麽久都得不到,你總一副不在意的樣子,卻讓陛下足足寵了你一年有餘,沒有誰能比得過你。夏才人知道,只要給我這個機會,我會盡力毀了你的。”

“你留了後手。”席蘭薇道,沙啞的聲音多了些壓迫感,“那日你卻沒說。”

“不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麽,我怎麽會說?”思雲笑意陰冷,“沒有逼我去見陛下、也不用我寫供狀,那便是你已然找了夏才人的麻煩,把事情捅出來了。”她說得篤信,“陛下本就不喜嬪妃生事,你說他若今日見了你惹事、明日再聽聞從前的事與你有關,會如何?”

席蘭薇屏息聽著思雲之語,暗暗心驚之餘,亦感慨……還好是霍祁。

揮手示意清和不必再攔她,席蘭薇上前一步,低啞的語聲掩不住笑靨嬌艷:“難為你從沒在禦前服侍過,還如此熟知陛下喜惡。”思雲輕一笑,頗有幾分得色。席蘭薇淡看著她這分得意,口中一頓,繼而又道,“那你想沒想過……陛下是一國之君,權謀之事猶如家常便飯,也許他早就知道你這最後一步。”

思雲覺出她話裏有話,那嗓音好似從陰曹地府逼出來的,驚得她瞳孔驟縮,不可置信地看著她,連連搖頭:“你……你告訴他了?不可能……你沒有證據,他不會信……”

“他信不信是他的事。”席蘭薇冷笑。到底尚未痊愈,說了幾句已有些氣力不足,便退開半步,睇了清和一眼,示意她接著替她說,“可陛下是我的夫君啊,他信不信……我總是要告訴他的。”她打量著思雲,羽睫一覆,“萬幸,他肯信我。還提醒我了一句,你們大概是有後手的。哦……他可沒指望你如此沈不住氣,一口氣全說出來,只是思忖了一番大抵會是什麽後手,湊巧猜了的幾樣裏還就有你這一樣,目下袁大人已帶著人往夏才人那裏去了。”

思雲錯愕不已,直驚得眼眸圓瞪。蘭薇輕哂,淡看著她手裏的酒盞:“這酒也是陛下賜的。”

思雲的手陡然一顫,些許瓊漿傾灑出來,酒香溢得更加厲害。

“我本不止告訴了陛下你做過什麽,也讓他知道了你的心思。”她再度走向她,手在袖中一探,取出一枚小小紙包,信手打開,微微傾斜,將紙包中的白色粉末盡數倒入她手中酒盞裏,淡一笑後,面容全然冷去,“陛下的意思是……若你當日所言便是全部,就饒你一命;若當真仍存惡念,就賜你毒酒一杯。”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思雲搖著頭,眉頭倏然緊鎖,面色震驚得仿佛期許被打碎,“你不可能同他說了我的心思,若不然……陛下仁慈……怎麽可能明知我是因為他才……還要賜死我。”

這種癡心真是可怕。

席蘭薇聽得心情覆雜,抿一抿唇,好笑地看著她:“你以為你是誰?”

“你明知陛下待我好,還要置我於死地,又為什麽覺得他知道你的心思便不會殺你了?就算他不會,當真是我要殺你你又能如何?”

隔著一道門,席蘭薇知道霍祁必定在外聽著。無所謂思雲如何,她只想借著這個契機,把自己愈發分明的心思說個清楚,讓他聽到、也讓自己記得。一字一頓,仿佛在說一段鄭重的誓言:“聽著,不只是你,我也愛慕陛下,不因為他是皇帝,只因為他待我好——不是當年對你的那種憐憫或是出手相助,我信他是當真喜歡我。你說得對,我從前總一副不在意的樣子,但現在我在意了。這一世,相愛相知,我容得下他喜歡旁人,但我容不得心思腌臜之人讓他添堵。”

這是她已埋葬許久的心思,上一次……是對霍禎。那時他們新婚燕爾,她是王府正妃,存的就是這樣一顆心,要做一個足夠大度而又愛憎分明的正妻。

她想,這樣做,霍禎便會一直喜歡她;卻沒想到,只要霍禎不喜歡她,她怎樣做都沒有用。

偏生……霍禎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她。

☆、70 塵埃

房門外,霍祁微微一滯。屏息靜聽著,房內安寂須臾,想推門進去,伸手踟躕半晌,又放了下來。

席蘭薇對他說:“難為她癡情這許多年,讓陛下親耳聽到她這心思也好。只是……她不想記得她的樣子、而後對她的印象是她害過我而已,陛下別見就是。”

並不該為一個罪無可恕的宮女做這樣的安排,但聽著席蘭薇的慢聲輕語,霍祁覺得拒不得她這要求。何況她雖是心思細膩周到又善念居多,也不是分不清輕重一味地去心善,這點要求也算不得過分。

房內終於又有了響動,是一聲透著絕望的輕笑,聲音清亮,不是出自席蘭薇之口:“你的心思又有多幹凈……”

思雲瞪視著席蘭薇,咄咄逼問著:“上元那日……你敢說你沒有算計麽?夏才人準備了那許多時日,你就偏巧出現在含翠閣附近,反讓陛下覺得是才人娘子惹了事。還一口一個容得下他喜歡旁人……你的心思又有多幹凈!”

思雲愈說到後面愈是激動,最後一句話出口,聲音已近嘶啞。她強笑一聲,忽地撲了過去,清和秋白未及阻攔,席蘭薇驚得向後一退,卻靠在門上再無可退。

看出面前的門被人一撞,繼而聽見清和秋白先後急喚而出:“婉華娘子!”

霍祁一驚,推門而入。

片刻前,思雲猶如發了瘋一般按住席蘭薇,雙手緊掐在她頸間,使了十足的力氣,顯是存了要同歸於盡的心。

清和秋白急忙上前去拉她,又敵不過她瘋魔著的力氣。只短短拉開了一瞬、席蘭薇剛避了一步連氣都沒來得及喘上一口就再度被按住。

縱使自幼習過些武、和楚宣過過招,眼前的變數也讓席蘭薇無力應接——這要與她魚死網破的人太可怕了。

霍祁推開門看見的便是四人已亂作一團,思雲掐著席蘭薇、秋白清和拉著思雲。

僵持不下,眼見席蘭薇面色一陣紅一陣白、秋白清和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。霍祁眉心狠一跳,顧不上叫宦官前來,徑自奪上前去,手扣在思雲腕上,猛力向後一扭。

四人都聽得骨頭發生一聲異響,頓時四下死寂。

霍祁松開手,痛得脫力的思雲癱軟在地,帶著幾分不甘擡起頭,方知這突然趕來“攪局”的人是誰。不甘化作愕意,思雲伏在地上眼睜睜看著,半個字也說不出。

“蘭薇。”霍祁聲音沈穩,用力地一擁她,半晌沒作聲。席蘭薇伏在他懷裏,一壁靜聽著他的心跳一壁緩著氣。一呼一吸……很是過了一陣子,紊亂的氣息才重新平穩下來。她動了一動,他便會意地松開了她。

目光下移,霍祁的視線凝在她頸上的兩道血痕上,剛舒展開的眉頭重新皺了起來。

兩道俱是鮮紅的新傷,是思雲方才瘋狂之下抓傷的,從下頜延伸到鎖骨,與肌膚紅白分明。

“嗯……”霍祁托起她的下巴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看,然後銜笑評說,“破相了。”

“……”蘭薇一懵,頭一個反應就是要尋面鏡子來。他卻在看到她意料之中的驚慌後心安理得地吻在了她額上:“破得不難看。”

“……”秋白清和垂眸不言,除卻裝沒聽見以外也做不了什麽。

思雲始終回不過神來,怔然望著眼前二人的一舉一動。這該算是……她離霍祁最近的一次了,卻是這樣的境地。

外面的宦官進來也不是、不進也不是,皆小心地繼續守在房門口,想著若思雲再發瘋便可立即按住她。皇帝卻在安慰完了席蘭薇之後看了過去,不鹹不淡地吩咐了句:“快去傳禦醫,破得不難看也不能留疤。”

“……”其中一人忙應了聲“諾”,一揖退去。

“送你回去歇著。”霍祁頷首輕道,蘭薇點一點頭,又看向思雲。

霍祁也隨之看過去,只短短地掃了一眼就不再多看,揚音一喚:“來人。”

仿若是被霍祁的目光驚醒,思雲面容一震,脫口而喚:“陛下!”

兩名剛進了房的宦官停了腳,等著霍祁吩咐。霍祁再度看向她,深如寒潭的雙眸中滿是分明的厭惡。

“陛下您……您救過奴婢的命。”思雲慌亂地說著,支支吾吾,席蘭薇都不太明白她想說點什麽。

“經蘭薇提醒,朕有點印象。”霍祁淡看著她。思雲一滯,他輕描淡寫的話中的意思直讓她知道……席蘭薇確實是在他面前把她的心思說了的,“當年朕救你,是看你不過十一二歲,犯不了什麽大錯,掌事宦官要把你發落去浣衣局罰得太重了。”淡泊的口吻端然只是在回憶一件無甚稀奇的事情,全然沒有思雲說起此事時的那種激動,語中一頓,他凝睇著思雲的目光更冷了兩分,又續道,“但今日,你犯的是無可寬恕的死罪。”

並沒有再多的停留,霍祁便帶著席蘭薇離開了。

思雲那邊……宦官們自知該怎樣做。那毒酒是皇帝賜的,她必定要喝下去,無論她肯不肯、甘不甘心。

漪容苑後,湖上廊亭曲折,清澈湖水上覆了一層秋涼。席蘭薇半伏在他懷裏走了大半程了,等著他發問,可眼下自己的宮室已在眼前,他還是半個字沒有。

席蘭薇擡頭望了一望,覆又低下頭去執起他的手,輕寫說:“陛下……聽見了?”

“嗯?”霍祁一思,方知她指的是什麽。他覺得那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,彼時二人關系不比今日,她行事自然也不同於今日,是以根本沒放在心上、不想追問。

但看看她這副忐忑不安的樣子,倒像是他問了才好。

“哦……那事如何?”霍祁銜笑道,雖是問了,也是不打算計較的口吻,“思雲說的是真的?”

席蘭薇點一點頭,指尖又寫下去:“是。臣妾猜到夏才人在習舞,猜她是為元宵邀寵,才做了安排。”

思緒一轉,她看到黑暗中楚宣俯身吻下來。微微一顫,強把這一段摒開,繼續解釋著:“從臣妾走丟到被陛下找到……皆是臣妾設計好的。”

“因為你容不得夏月得寵。”霍祁笑了一笑,低頭瞧著她有意道,“那思雲說得沒錯麽……幹什麽還裝得那麽大度,說容得下朕喜歡旁人?”

她猶擱在他手心裏的手指輕一抖,很快又調整心緒解釋了:“不一樣……臣妾與夏月交惡在先,她若得寵,臣妾便會過得艱難。若不然,臣妾沒有那麽小氣。”

沒有那麽小氣。

霍祁回味著這幾個字,心頭有點說不出的不快。可似乎又沒什麽錯,完全沒錯。

抓傷不重,禦醫看過後配了藥送來。藥香清淡,在頸間蔓延著,清清涼涼的還有些提精神。

席蘭薇對著鏡子、瞧著那塗藥的地方心裏直賭氣:明明傷在脖子上,不能算“破相”吧?他非那麽認真地告訴她是破相了,害她提心吊膽了一路,還納悶臉上怎麽沒覺得疼呢。

霍祁離開後半刻不到,宦官來回了話,說思雲已處置了,詢問屍身該如何。

“按例草葬了吧。”席蘭薇對著清和動了口型。對思雲說會將她的屍身送回家中時,也並不是假話。只是方才那一遭,讓她覺得這等安排給了她實在浪費了。

勞動那許多人力物力,根本不配。

原是剛去靜莊殿跟景妃回了話,道風寒無礙、可接著去晨省昏定了,轉眼就添了新傷,雖不像霍祁說的“破相”,也是在明顯處。但凡宮眷,哪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,只好再另尋由頭去告病,接著閉門不出。

既是閉門靜歇,也就懶得多打聽其他事情。反正霍祁知道了她的意思,她相信霍祁會安排妥帖。

是以接下來的事,還是從欣昭容口中聽到的。一貫維持著主位風範的欣昭容此番平添了些興奮,口氣明快地告訴她:“夏氏就這麽廢了,還拖累了吳妃。”

“廢了?”席蘭薇靜了一靜,又落筆寫著問她,“廢到什麽位份了?”

“什麽‘什麽位份’?”欣昭容“嗤”的一笑,“廢為庶人了,打入冷宮。目下,禦前的宦官們大概正忙著幫她‘遷宮’呢。”

心下頓安。席蘭薇抿起笑意,又問說:“那吳妃呢?如何受牽連了?”

“怪她自己耐不住性子!”欣昭容語中透著不屑,漂亮的黛眉挑起些許得色,“原與她無甚幹系,旨意中也沒提她半句,偏她上趕著給夏月說情去……具體說了什麽本宮也不知,聽禦前傳來的話說,不知怎的提起了杜氏、衛氏的事,陛下便惱了,下旨降了正四品姬,禁足半年。”

正四品姬……

她原本可是從一品、位列四妃,如今這麽一降,直跌了五階不說,姬位已是二十七世婦中的最末等了。

席蘭薇笑而不言,想著她猶豫著勸霍祁不可直接遷怒吳妃、還要顧及吳家情面時,霍祁輕聲一笑:“朕會顧及吳家情面,但若是她把自己牽涉進來,就怨不得朕了。”

近來諸事,表面看上去夏月主使得多,可實際上怎可能跟吳家沒有關系。她避得再清楚,也耐不住皇帝本就是日日與權術之事打交道的。

他若想讓她“牽涉”進來料理個幹凈,任她有通天本領也躲不開。

☆、71 舌戰

晉封不久的吳妃忽降姬位、夏氏直接廢為庶人,算是三年來後宮中最大的變數了。

如欣昭容這般因不喜吳氏、夏氏而高興的有,與二人關系好些故而唏噓一把的也有。除此之外,席蘭薇知道欣昭容對她的那番叮囑也是對的。

“到底是有世家背景的人,玩起陰謀再耐不住性子,慣用的手段也還是會的。你當心著,此事之後,後宮中還不一定會出怎樣的風聲,說是你蠱惑君心,以致連潛邸隨進來的宮嬪也遭了廢黜。”

這話說到了點子上。這些時日席蘭薇雖閉門不出,皇帝來她漪容苑的次數卻是最多的,本就易遭嫉。原就有的風聲再有人引上一引,流言蜚語哪裏停得住。

席蘭薇靜等著流言四起。同在大世家中長大,她除卻相信風聲可以巧妙引起以外,更知道這風一旦大到了某種地步,便很難再壓回去。

那麽,最後究竟傷了誰還不一定呢。

頸上的傷在七八日後痊愈,肌膚潔白如舊尋不到半絲半毫的痕跡,席蘭薇終於又可以去向景妃問安了。也順便……聽聽這風,目下刮成了什麽樣子。

晨省時一切如常,大抵是景妃在座,無人敢當著她的面亂議什麽。但待得諸人告退,尖銳刻薄的議論很快就入了席蘭薇的耳中。

“擔著世家貴女的家世,行著連青樓女子都不如的手段。自古妖妃不少,妲己褒姒……可沒一個善終的,婉華娘子仔細著!”

沒心思去看是誰,席蘭薇連頭都懶得回一下。輕笑一聲,帶著宮人揚長而去。

只從中覺出已議論到了怎樣的“火候”,足矣了。敢有人當著她的面罵出來,可見六宮都在說,且說得足夠熱鬧。

這敢當著她的面說出來的,不過是比旁人性子更直些,或說是……更蠢些。

“近來秋意很濃麽。”羋恬笑吟吟的,席蘭薇睇一睇她:“你是說涼了?”

“不。”她擱下茶盞,略緩了口氣,“我是說……‘肅殺’。”

呵,這詞兒用的。

席蘭薇無所謂地抿起笑容,羽睫垂下:“什麽意思?”

“嗯……”羋恬斟酌著言辭一哂,答說,“表哥繼位三年了,還沒見朝臣們對哪個嬪妃關註如此之多。”肩頭略一聳,羋恬笑道,“聽沈寧說,好幾日了,你的名字都直接在永延殿被提起了。”

換言之,就是當真被看作件“大事”,拿到朝堂上去說了。

席蘭薇笑笑,仍是不在意的樣子,問著話甚至輕打了個哈欠:“說什麽了?”

“唔……一言難盡。”羋恬想了一想,從果盤裏拿了顆山楂一咬,眉頭生生擰了個結,“……好酸!”

悻悻地把剩下半個扔在手邊的空碟子裏,美目一轉,她又道:“喏,我進宮的時候聽說禦史大夫和幾位大人去宣室殿求見了,你猜是什麽事?有興趣去聽上一聽沒有?”

羋恬的笑意賊兮兮的,端然是清楚那“幾位大人”是哪幾位,且就此猜出他們就是來說她的事的了。

禦史大夫……

看來吳家確是急了。

與羋恬一並出了漪容苑,看一路上羋恬的愉悅樣子,席蘭薇才知道這大抵是又要去找沈寧、和他一起回府去——什麽讓她去宣室殿聽聽朝臣說的,只怕不過是順帶著找個人同路罷了!

至了宣室殿,席蘭薇神色從容地說要求見陛下——縱知有朝臣在內也無妨,皇帝自會把這個分寸拿捏好,若覺得她聽不得,別讓她進就是了。

殿內,霍祁一聽這稟報,就知道席蘭薇是故意的……

因為她素來也把分寸“拿捏”得很好。

只要知道有朝臣在殿中議事,她就會安安靜靜在殿門口等著,根本不會讓宦官來回這個話。

霍祁暗地裏嘖了嘖嘴,奇怪席蘭薇是怎麽知道的。擡眼看看眼前霎時靜默的幾人,笑容平淡:“傳吧。”

幾人當即就僵了——都是來義正辭嚴指責席氏的,目下正主來了。

席蘭薇與羋恬一起入了殿,繡鞋從地上踏過無聲。羋恬尚四下張望了一番、又與沈寧相視一笑,席蘭薇則眉眼低垂目不斜視地向前行著。二人到了禦座前,齊一福身,猶是一個有聲、一個無聲。

“可。”霍祁頷首,擡手示意席蘭薇到身邊坐。一邊邀請了、另一邊沒拒絕,幾人只得冷眼看著席蘭薇到皇帝身邊落座。

“陛下。”待得席蘭薇坐定,吳簡的臉終於陰沈到了極點,拱手一揖,口氣陰森,“君臣議事,怎容女人在席。”

話語一出,即被皇帝眼風一掃。吳簡在淩厲目光下一滯,只轉瞬間,那份淩厲卻消失不見,皇帝笑容散漫得好像方才的神色都是他的錯覺:“前些日子,夏氏常伴殿中,怎的一次也沒聽禦史大夫說過這話?”

吳簡一噎。

席蘭薇作勢抿笑,讓幾人看在眼裏,均知其中隱含嘲意。

吳簡轉念一思,既然皇帝把話頭引到了夏月身上去,他也正好順著說下去:“臣聽聞夏氏已遭廢黜,陛下聖明。”

“兩回事。”霍祁駁得毫不留面子,“朕廢了夏月是因為她惹是生非戕害宮嬪,跟在宣室殿伴駕沒關系。”

沈了一沈,霍祁無心同他接著繞下去,略一輕咳,語聲淡淡:“行了,朕知道你心疼女兒,覺得朕虧待她了。但宮裏有宮裏的規矩,你也該知道你女兒做了什麽事,朕才廢了她的妃位。”

年輕清朗的聲音中徒增狠厲,語罷聲即停,字字有力。吳簡短短一怔,伏地拜道:“陛下誤會……臣等今日來此不是給吳姬說情。她是臣的女兒不假,但既入了宮,這就是陛下的家事……”

話說得倒似公私分明,霍祁冷一笑截斷:“那妍婉華的事,就不是朕的家事?”

“……”大抵是料到他會這樣說,吳簡正了正色,很快續上了下文,“同是。但陛下如此專寵,日日去見無妨,甚至為其廢黜旁的嬪妃、為其試藥,已然……”吳簡一頓,聲音覆又沈下去兩分,“已然不顧聖體安康。如此,席氏大有禍國妖妃之勢……”

“禍國妖妃。”霍祁重覆了一番這四個字,語中有點玩味。睇一睇席蘭薇,以手支頤,居然認認真真地估量了起來,“自古,禍國妖妃似都有傾城之貌……她倒是夠。”

“……”席蘭薇無言。羋恬在沈寧身邊看著,怎麽看都覺得皇帝這是有意借這機會誇席蘭薇長得漂亮。

“可要論禍國,總得幹預朝政、頂不濟了也還得蠱惑著朕大興土木,不說酒池肉林,至少得單建個宮室吧?”他分析得神情謹肅,好像當真只是在跟吳簡討論席蘭薇夠不夠這“禍國妖妃”的稱號一般。略作思量,霍祁又道,“再者,縱真是‘妖妃’,她要禍國也還得有個昏君——吳大人,朕眼下治國治得尚算可以吧?”

問得十分誠懇。吳簡面上白了一白,且不說他敢不敢當著皇帝的面指責他是昏君——就是敢也不能,眼下的朝政……確實還挺清明的。

咳嗽一聲緩解窘迫,吳簡定了定神,繼續道:“陛下自不是昏君。但如此下去……”

“你這說法與‘莫須有’有何差別?”霍祁淡看著他,再一次把他的話噎了回去,不耐中聲音驟冷,“吳簡,你為這事糾纏了幾日了,朕的意思你該明白。若她當真亂了朝綱,該廢位賜死朕絕無異議,但眼下並無此事——朕在前朝治得好國,在後宮朕寵誰不勞眾卿多議!”

已將話說到了絕處,吳簡一僵,沈默不語。

“吳大人說得好聽,大人在府中寫奏章時,不也常有妾室在側麽?”清亮語聲猶如驚雷一般讓眾人皆驚,吳簡愕然擡頭,驚怒交加的目光投到那婢女身上,繼而很快看出她是照著席蘭薇所寫念的。

席蘭薇筆還未停,淡瞧了吳簡一眼,又繼續下去:“陛下議事,我只在旁聽著;陛下批閱奏章,我侍茶研墨,不該看的半句不看,大人的妾室可還不如我呢。”

一陣心虛,轉而則驚訝於席蘭薇如何知道的這些事——就算她和羋恬交好、就算羋恬是禁軍都尉府指揮使的夫人……禁軍都尉府也還沒到去各人家中監視的份上。

“大人別怕。是上次陛下批奏章時我恰在身側,那本奏章暗香盈人,且並不是尋常熏香,更似女子的脂粉香氣。”席蘭薇笑意清淺地寫完,清和替她說著,想想吳簡一把年紀了寫奏章時還有美妾相伴……都有點臉紅。

吳簡很是滯了一滯,一時只覺席蘭薇這番話比皇帝今日幾次三番地噎他都讓他氣結,回了回神,轉而憤然駁道:“血口噴人!即便……即便真是如此,你既說你從不看奏章,又怎知那是老夫所呈!”

席蘭薇黛眉蹙了一蹙,看向他直無奈嘖嘴,不得不再動筆解釋:“陛下批完奏章、交給袁大人時說了句‘直接送回吳府’——不是吳大人您呈的,難道還能是沈大人寫的?”

眸光從羋恬面上一劃,席蘭薇微笑著又寫:“沈夫人也不用那麽重的脂粉啊。”

☆、72 中秋

禦史大夫上奏廢妍婉華、妍婉華反揭他和妾室之事……

這回是名副其實的“不歡而散”。

霍祁支著額頭睇著席蘭薇,話語悠哉:“膽子不小啊,舌戰禦史大夫?”

席蘭薇謙虛頷首,還是啞啞的聲音:“臣妾沒動口,何來舌戰?”

“……”霍祁默了一默,沈吟著又道,“哦……現在還不怎麽能說話便這樣,等你痊愈了可還了得?”語中一頓,他誠懇建議道,“夏月給你下的那藥還有沒有?不然你再喝兩副?”

席蘭薇睨他一眼不再理睬。須臾,他到底還是叮囑了一句:“以後不許這麽‘欺負’朝臣。”

“誰欺負誰?”她執筆寫著,“他別攛掇陛下廢臣妾,臣妾才懶得理他跟妾室如何。”

霍祁看罷,卻是笑說:“由著他攛掇就是。朕敢替你試藥便知道如何擋下這些事,偏你性子急又半點虧都不肯吃,非當場堵回去?”

“沒辦法。”席蘭薇聳了聳肩,“臣妾只是啞,又不聾不瞎,看見了聽見了總得替自己辯上一辯。”

霍祁打量著她,不跟她計較。她那哪是“替自己辯上一辯”,明明句句都是拿人家的府中之事反嗆。

中秋終於到了,羋恬果真沒進宮參宴來,只在一早就差人來取了席蘭薇為父親做的宮餅。

想著又免不了得見一場宮眷鬥艷,席蘭薇思了一思,還是沒什麽興趣跟她們這麽爭。

“太素淡了,太素淡了!”秋白清和看著她挑的那身曲裾直皺眉頭,清和看了一看,索性拿了那衣服起來,拿過去和小貓的顏色比著,“娘子您看!藍色淡得都瞧不見了,不仔細看跟它一個顏色……”

小貓舔著爪子停下來望了望耳邊的衣袖,又接著舔爪子。

席蘭薇笑一笑,走過去抱起小貓,仗著二人都看得懂口型便懶得發聲,說得很是沒心沒肺:“它的顏色有什麽不好。”她將小貓摟在懷裏,執著爪子沖二人揮了一揮,“陛下可說了,他在馴獸司挑了一圈,就它最漂亮。”

“……”二人無奈,心下均道“瞅你自比的這點追求”。小貓倒好像聽懂誇獎了,十分滿意地往她懷裏一倒,貓眼一閉,睡得軟綿綿的。

“就這件了。”席蘭薇淺笑道,繼而低頭在小貓頭上一親,低低地出了聲,“晚上帶你去看個熱鬧好不好?”

偌大的含章殿被各色宮裝充斥得五彩繽紛好不熱鬧,席蘭薇一襲水藍色的雙繞短曲裾,唯有領緣處有那麽一丁點刺繡,看著確實太不顯眼了。

小貓在宮宴開始前出去玩了一圈,宮人們費了好大工夫才把它找了回來。於是它進殿就是一副累壞了的樣子,一頭栽在席蘭薇身上,倒頭就睡。

她吃著水果時它在睡、她喝著湯它還在睡。夾了一筷子肉,席蘭薇用手指敲一敲它的腦袋:“吃東西。”

小貓睡得迷糊,睜一睜眼遂即又閉上,楞沒搭理她。

霍祁遙遙看著這一人一貓,看得直嫉妒……

這幾日跟席蘭薇關系愈近,他原還想著,今日宮宴若他不請,她會不會主動過來。

結果她完全沒這意思,專心逗著小貓逗得無比投入。

“袁敘。”聽得一喚,袁敘躬身上前,一欠身,便見皇帝遞過一盤魚來……

“……”袁敘默了一瞬,接過魚來向席蘭薇行去。朝她一揖,袁敘稟得發悶,“婉華娘子,陛下吩咐給您送來……魚片。”

將那盤魚交給清和,袁敘思了一思又很盡職盡責地壓聲補上一句:“臣看陛下桌上的那道蝦娘子的貓可能更喜歡……”

席蘭薇當然明白他什麽意思,朝霍祁望了一望,見他正自品著菜並未看過來,也還是起身離了席,抱著貓一並過去了。

她在他身邊坐下來,他第一句話就說得酸溜溜:“得虧梅花鹿不能來參宴啊……”

席蘭薇瞥一瞥他,美目一揚不理會,兀自端了那盤蝦到面前,也不需宮娥插手,自己剝著餵貓。

小貓自是無比舒服,睡著覺連眼也不睜一下,覺得有吃的遞到面前,便伸爪子抱住她的手腕,啃她手裏拈著的那枚蝦仁。

一枚吃凈,席蘭薇又剝了一枚送過去,剛被它的爪子抱住,就聽到旁邊的霍祁不高興了:“朕還不如貓呢。”

席蘭薇一怔,拿著蝦仁的手下意識地一擡。霍祁目光下移睇了那蝦仁一眼,更加不滿:“這個它啃過了。”

“……”只好把蝦仁完全扔給小貓,讓它自己吃去。在宮女捧來的銅盆中凈了手,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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